年纪大了,眼泪松了,这是岁月馈赠的礼物吧?
第341片树叶儿
1
说起来我是个倔犟要强的人,我的母亲说过我,大概从上初中以后,就不怎么再看见我淌猫尿了;
但是之前那些年里的我,却特别磨叽烦人,动不动就眼泪鼻涕一大把,不晓得我成天瞎哭什么东西。
我就开玩笑了说,肯定是那几年被你们气的都哭干了吧!说的我好像是孟姜女或窦娥的弟弟一样。
后来,我的外祖母和外公,我的爷爷和奶奶,先后去世的时候,我一样都很伤心,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泪来。
我的父亲甚至说过,二呆子的心狠呢。
可是这些年却渐渐地不一样了,是不是年纪大了,眼泪松了?
我也说不清楚。
2
我的奶奶不在那么多年了,我有时候还是会想她,会时不时地梦到她。
在街上走了,会发觉很多老人真的跟她很像的;
身形神态面容姿势,就连眯缝了的小眼,瘪进去的没了牙的嘴,浅浅的笑意,都是一模一样的。
大年初五那天,带童语去亚细亚南边的儿童游乐场玩儿,老远我就看到红绿灯下站着的那位老太太,乍一看特别像是我的奶奶。
我们靠在她身后等着红灯跳转,老人家抬腿往马路上走,我喊住她,奶奶,红灯,您个不要闯撒!
老人家闻声站住了,侧身扭头望了望我,带着惭愧的意思说,嗯呢,谢谢你啊孩子。
我心里咯噔了一下,她怎么会是我的奶奶呢?
我的奶奶肯定不会跟我说谢谢的啊!
她只会冲我瞪个眼睛,爽气地说,不碍事,乖瓜啊,奶奶死不了!
奶奶,你净说大话了,怎么会死不了呢?你不是已经10多年,不睬我们了吗?
跟着老人家过了马路,看着她往北拐过去了,我心里忽然就发酸了,仿佛是我的奶奶又丢下我们,独自孤孤单单地走了。
我站了一会儿,擦了擦眼泪,童语问我,老爸你怎么了?
我说没什么,今天的风太大啦!
3
大年初六的晚上,爱人出人情去了,给我们预备好了晚饭,童语忽然心血来潮,提出由他来下面当作晚饭。
我就站在边上,看着他自己忙得十里打荒不亦乐乎。
洗锅开液化气倒水放菜叶,又叫我把所有的调料排在水池边上,他可以够得着,酱油醋麻油荤油鸡精胡椒辣酱,由他来配作料点汤碗。
我说用完要放到原处,不然一转身肯定要碰到地上打碎了。
结果中途面下锅开了,瞬间冒出很多热腾腾的蒸汽,他慌了神,手忙脚乱地打碎了盛鸡精的玻璃罐。
我说不听老人言吧?!他不好意思了说,老爸你蛮厉害的嘛,神机妙算,诸葛亮耶!
我说狗屁!下次看你还这么干!
4
他坚持要添加白糖,我说瞎来了吧,哪有下面放糖的撒!
他说你从来没有尝过,怎么知道就不好吃?你不是叫我多试试的嘛。
结果两碗面盛好了,太难吃了,为了鼓励他,我忍着吃完了。
他吃了几口,放弃了,难为情地说,看来真的不能放糖嘛。
我安慰他,好歹以后你会下面吃了,饿不着啦!
他很得意很开心地连连点头,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,认真地说:
老爸,这下子你们不用担心了吧?将来你们老了,我起码可以天天下面把你们吃的,我保证不放糖!放鸡蛋怎么样?
就是这样的几句话,听得我心里麻酥酥地暖呢,忍不住眼圈就发热了。
童语问,老爸你什么情况?
我不好意思地说,你小子辣酱放多了,老子被你辣得不轻呢!
5
昨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从花城路上经过,爱人去开车过来,我跟童语在路边上等了。
童语看见不远处的桥口的水泥台阶上,瘫着一位年老的乞丐,就叫我给他钱,他要送过去,我翻出来几枚硬币交给他。
我看着童语欢天喜地地溜过去了,把钢镚丢进老人家腿前的铝盆里。
钢镚跳了出来,童语弯腰捡起来交到他手里。
我看见老人家在跟他说话,一边撸起裤腿,把两条干瘦得像是两截枯枝的腿,吃力地搬高了给他看。
我走过去搭了几句话,跟童语费劲地解释,到底什么是小儿麻痹症,为什么就不能走路了。
童语追着问老人家:
这么晚了,马上你去哪块睡觉哎?过年为什么没有穿新衣裳啊?是不是你腿坏了不好穿呀?为什么你家孩子不管你呢?
6
老人家直了直腰,高兴地笑起来,唧唧咕咕地冒出了一大串我们听不懂的方言,童语往我身后躲了躲。
我催他赶紧回家了,他提出爷爷可怜呢,老爸要不你再给他一点钱吧!他可能还没吃晚饭呢。
老人家接过去二十元的纸币,不住地打躬作揖,嘴里嘟噜了:
好人好报,老板发财,小孩子今年肯定是三好生!上大学!
童语说,老爸,这个爷爷不安好心,居然叫我当三好生,太难啦!不是拿我开心啊!
我跟着笑起来。
大年初九的晚上,到处还是节日的气息,花城路边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定,像是开在黑夜里的花朵。
我的眼眶竟然湿润了起来,心里头百感交集,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。
7
我记得初中的时候,读到过林语堂先生的小女儿写他的一篇短文,是刊登在《中国青年报》副刊上的,我一直没能读懂。
她回忆起林先生的晚年里,有一次圣诞节,子女们推着坐在轮椅里的林先生,去附近的小商店里逛了。
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圣诞礼品和装饰物,垂暮的老先生忽然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。
子女们惊呆了,小心地询问他到底怎么了;
老先生示意不要打断他,让他尽情地哭一会儿。
多年以后,人过中年的她才恍然领悟到,当年的老父亲,为什么在面对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时,放声痛哭。
其实那是欢喜,是不舍,是心疼,是渴望啊!
如今我也到了这把年纪,我知道年纪大了,眼泪也就松了。
这是岁月馈赠的礼物吧?
趁着还能遇见,趁着还能感受,好好的,尽情地珍惜这份情缘,享受这份美好吧!
2017-2-6
大年初十